星期二, 12月 12, 2006

短篇│珍珠

珍珠

信義計畫區自從台北101正式開幕以後,一直是台北一個重要景點,而其他辦公大樓、百貨公司,則像是紅花旁的美麗綠葉,葉子上的露水似乎都藉著花兒的豔麗而顯得剔透。而在前幾年,幾座天橋正式將整個信義區百貨連結在一起,整片商圈就像獨立在台北市的一座小國,一座貪得無厭的小國,極盡所能地榨乾各地的訪客。

在這獨立的小國裡,雖然面積不大,國力卻讓人咋舌,保全自然也非常周到,如果不是裡面的一份子,想進那首腦高樓,看看裡面的大人們是怎樣做事,可要經過嚴格的申請,透過與這些大人的關係,申請一張臨時識別證才能一窺那奢華,甚至不同樓層的長官們,彼此的樓層也是不互通的。

往各樓層時,因為建築太高,得搭乘高速電梯,那是讓人血液沸騰的刺激玩意,而那高速電梯停下時,身體更像從某種昇華狀態重新組成,再次落回地面一樣,帶著一些不可思議,一種清新自信從心窩發散開。電梯門打開,盡是西裝、套裝筆挺的精英,微微上揚的自信笑容讓他們看來更是光鮮亮麗。

最後離開電梯的是林勝方,一個精瘦的男子。俐落的短髮以及薄而性感的嘴唇,讓他在業務的工作無往不利。進公司不到兩年,就獲得總經理的讚賞,這是前所未有的。

勝方快步疾行著,警衛一一對他微笑示意,但他一面加快腳步一面快速翻動錶面,沒將頭抬起,只是試圖追上時間的腳步。

走過天橋,搭上電梯,準備進橄欖樹時,勝方才接到電話。「小林呀,今天我臨時有事,我們改天再談好嗎?」『沒關係的,我在餐廳這等您,您忙完我們喝杯咖啡討論討論。』聽到這不負責任的說話,勝方抑著怒火,因為這個客戶對公司很重要,關係著一個全新市場。最後約了下午三點,在爽朗的笑聲中結束了對話。

勝方走進餐廳,點了不知所謂的義大利麵,一個人用餐。

也許是已經一點半了,餐廳裡沒什麼客人,餐點也送得特別快,勝方沒有表情地迅速吃完了,雖然沒帶筆記型電腦,沒辦法做什麼事,但他仍像平常一樣有效率地進食,就像他已經忘了舌頭的功用一樣。

沒多久,甜點也用完了,桌面又回到入座時一樣地乾淨。

勝方的感官變得異常敏感,他感覺被無數雙眼睛注視著,像是通緝要犯一樣,而警方正在埋伏他;他東張西望著,左手與右手相扣,大拇指變速地輪轉著,搔搔頭,右手拿著筆繞著圈圈,左手擺起撞球架桿的姿勢,忽然,又敲起節拍。

勝方像是積忍了很久,拿出筆記本,撕了一頁紙片,文字像雨點一樣落在紙上,嘩啦嘩啦,從一場小雨,變成一場滂沱大雨,像是全天空的雲,都往那小小的面上傾倒。

橄欖樹忽然像擠滿了人,勝方還是坐在一樣的位置,服務生已經來問了好幾次是否決定了餐點,但勝方只是微笑抱歉,表示馬上會點餐,而坐在勝方對面的女人則始終沒有抬起頭。樸素的T恤牛仔褲,像是鄰家姑娘般地親切,耳朵上戴著小卻令人注目的漂亮珍珠,如果在街上走過她身邊很可能會忽略了她的存在,但如果看了她一眼,即使走了十幾步也還是會再回頭多看兩眼。

勝方雖然對服務生很客氣,但對前方的女子,卻握緊了右拳,他用盡各種方法解釋著自己的理想,又拿出紙筆,畫了各種可能的方案,就像他平常對客戶做的提案一樣,但也許是少了微軟的工具加持,女子只是用手掩著哽咽的聲音,垂下的頭髮像皇帝的垂珠遮掩了她的面容,卻遮不住她的傷心,淚水洇洇,抽泣時幾滴大滴的落在桌上,女子還是一句話也沒講,手摀得更用力了些,像是要把手壓進臉,用力鉗住聲音和淚腺一般。

一個堅強的女子,哭得像個無助的女孩。

勝方慌了,他漸漸提高音量,換了一個又一個方法哄著她,軟硬兼施的方式顯然無效,而音量的提高,讓其他用餐的客人開始注意到他們的爭執。你愛我嗎?  我當然愛。我始終是沒變過的  不你不愛的。  妳這樣講我,很不公平!我為了妳這樣辛勞……  你以前從來不對我兇的,甚至,你以前也答應著,以後也不會對我兇的。  我上班很累,壓力很大,難免會有一些情緒的  我們不是說好的,共同熬過這幾年  以後就是像神仙一樣的生活啦。  不,就算我再也不用擔心經濟問題,留一個不愛我的人在身邊可以幹嘛呢?  我愛妳的,小文  別擔心,我明天就會去改名,你可以愛小文的  寶貝別這樣,今天是我們的紀念日呢。  是呀,難得你記得呀,剛好有個整數  我該走了  我不要妳走。  不,我要走  寶貝,外面下著雨呢  我會搭車走的  我說我不要妳走!  我也告訴你,我不會留著。  妳再說一次!

珍珠耳環摔在桌上,輕輕地,清脆地,差點滾到桌子下,一個平凡清秀卻帶著魔法的女孩,把光輝留在原地,化做一隻平凡的麻雀飛走了,男孩看著高中存了好久錢才買到的禮物,看得怔了。那年白衣黑裙的身影,終於掀開了男孩堅強的外表,淚水沒有停歇地湧出,一直流一直流。

「小林!小林!希望你沒等太久!」西裝筆挺的翁董在門口一面揮著手,一面大步走向勝方。

『不會不會。翁董坐。』勝方主動地拉開椅子,請翁董入座。

「在寫什麼呀?」剛入座的翁董好奇地問著。

勝方低頭看了一眼,滿滿的『對不起』布滿了紙張,有的大、有的小,有的甚至彼此重疊了、寫反了,交織在一起,像是手藝高超的姑娘編織成的高級麻花一樣。仔細地從其中一行看去,則像崎嶇的脈絡一樣,繞著複雜的情感,走著走著又有點酸痛,像是烙在心上的痛風,每一步都走得讓人說不出得難受,而那每一條路似乎都能到那彼岸,卻走不出去,沒有出口,好像設計者刻意地把出口和入口連在一起了,一個一個循環著,沒有未來沒有過去,只是重覆著。註定要迷失的。

「你沒事吧?」翁董關心地問著,雖然好奇,卻沒有探頭去看。

勝方把紙片小心地收起,『沒什麼的,這是我在想企畫時的習慣,自由發想。』

於是勝方順利地又談成了一筆生意,一筆讓他坐上協理的生意,他準備得這樣充份,難怪客戶都信賴他,難怪升遷得快。

在權力的門口,勝方走向垃圾桶,丟了包伏,翻過錶面,他得去忙了,帶著笑容地,他去忙了。

沒有留言: